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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姐,你还打不打算回荷阳了?”

“回去,回去,怎能不回去呢!”

“好,俺们都等着你。那个……”紫婉想打听石砧的消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没事吧?”

“没事没事。”

“那好,有事通电话。再见。”

“再见。”

挂断紫婉的电话,玉兰怀着沉痛的心情,踉踉跄跄走进医院病房,见星星睡着了,爸蹲在地上靠着墙打盹,便走过去轻轻地喊了声爸。罗大年抬起蒙昽的双眼,盯着玉兰问:“钱取回来了?”玉兰毫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伸手掏出钱和银行卡就往罗大年手里塞,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用钱你就去取,卡的密码是多少多少。说着就像离别似的,噙着满眼的泪花,嘱咐爸多保重,回头又在星星的脸上吻了一下,转身就往外走。

罗大年觉着不对劲,手里拿着钱和卡,恍惚地问:“兰儿……你……你这是咋了?是不是遇到为难事了?有事就跟爸说,不要憋在肚子里。”

玉兰没止步,也没回头,嗯嗯哦哦地应着就走出了门。好像怕父亲看见她那张挂满委屈的脸,担心自己走不掉似的。

罗大年跟了几步,没追上,又返回房间。星星醒了,说想撒尿,罗大年抱着他撒过尿。星星又说想吃香蕉,罗大年就帮他剥了一个。星星边吃边问:“姥爷,我妈呢?”罗大年说:“你妈有事出去了。”顿了顿问:“星星,你妈好不好?”星星说:“好。妈很亲我。以后再也不让她离开我了,我要永远跟妈在一起。”罗大年说:“为了给你治病,妈花了很多很多的钱,熬了很多很多的夜,流了很多很多的泪,吃了很多很多的苦。这些你都要记住,将来要报答你妈。懂吗?”星星说:“我懂。不仅报答妈,还要报答姥爷姥姥。”罗大年听了,心里高兴,走上去将星星抱在怀里,努着嘴亲孩子的脸。星星咯咯笑着大叫:“胡子扎着我了。”自从注入了造血干细胞,星星的体征一天天好起来了,体温正常了,面色红润了,能吃能喝,玩起来没个够。星星的情况玉兰都及时告给了远在老家的乔盼水,她妈听了自然高兴不已。同时她向妈问起二儿子亮亮的情况。玉兰担心孩子太小,不好打整。听说亮亮一切正常,玉兰就放心了。心想,多亏妈是个养过两个孩子的母亲。

玉兰跑到护城河,站在水里发呆。眼前滚动的仿佛不是湍湍河水,而是熊熊燃烧的烈火正在吞噬她的小店。火舌夺门而出,烟雾冲天,屋内的餐桌餐椅柜台床铺以及装饰一新的门窗屏风墙壁地板瞬间都化为乌有。几年的汗水,一滴血一滴泪挣来的家当,就这么眼看着被付之一炬。接连的打击,轮番的不幸,就像这眼前的河水汹汹向她涌来。她感觉自己好比一具朽木,一座破屋,一束残花败柳,面对汹涌的洪流,她没了选择,只想随波而去。绝望的念头让她忘记了一切,失去了理智,巨大的压力像梦魇一样在背后推着她的脚步。她一步一步慢慢走着,一会儿工夫水就没过了腰,继而没过胸颈,顷刻间就没过了头顶,玉兰被河水无情地给卷走了。

下游漂过来一条小船,船上一老一少,一个人挥着一杆长把子网兜,正在打捞河面上漂着的垃圾。发现有人溺水,两个人便大喊道:“姑娘!不要轻生!”然后急速地将小船摇向玉兰沉浮不定的身影。小伙子身手麻利,从船上一头扎进水里,寻了几个来回就抓住了玉兰,一只手托着玉兰,一只手刨着水,用力往船跟前游。老汉将船摆稳,伸手揽过小伙托起的玉兰,拖上船,让她靠着船帮坐下,一边急急地呼唤,一边拍打玉兰的后背。连着吐了几口水,玉兰就渐渐地苏醒过来了。“你……你们……为啥要救我?让我死……”玉兰迷离着双眼,面如一张白纸,头搭在船帮上,衣服湿漉漉的,一缕缕头发淌着水滴,有气无力地盯着两个救她的人。

救他的人是父子俩,爸叫张慈,儿子叫张善,爷儿俩一年四季漂泊在这条河上打捞垃圾——当然是受政府委派,干活挣饭吃——像玉兰这样轻生溺水之人,他们每年都会救上几个。两个人问起玉兰的家庭住址,问起她轻生的原委,玉兰只顾流泪,概不愿启齿。张慈老汉就讲起自家的遭遇,想以此唤回玉兰向往新生的念头。他说,自己七岁上父母双亡,一个人流浪他乡,靠乞讨苦熬数年。十岁上开始捡破烂,后来长大了就打零工,攒下钱盖起了新房,娶了老婆。谁知好景不长,生我这个儿子的时候——他用手拍拍他身旁的张善——媳妇因为月间病突然就死了。我抱着襁褓中的儿子,气得只想投河,随他妈一块走。后来就想,他妈如果在天有灵,知道了肯定会怨我没有骨气,为了儿子,为了他妈,我决定活下去。以后连着二十年,我既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将儿子拉扯大,盖了房给儿子娶了媳妇,现在孙子都抱上了。心想当初如果抱着儿子投河而死,你说该有多傻嘛!人上了年纪经的事多了才会看开,人这辈子谁都得过几个坑几个坎,走几个背点,没有一辈子一帆风顺的。

张老汉最后劝道:“姑娘,听老人的话没错。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千万可不能寻短见,不为自己,也得为父母想想不是?”张善就在一旁帮腔:“是不是男朋友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了?”玉兰摇摇头,说:“不是。”又问:“小流氓欺负你了?”玉兰再次摇摇头,说:“没有。”“那是为啥?钱被别人骗走了?”小伙子火急火燦地追问。玉兰摇摇头,不予回答。

因为刚生过孩子,身子很虚弱,经凉水这么一浸泡,玉兰病了。她感觉很冷,两手抱着肩,冷得浑身发抖,牙齿磕得咯咯响,面色焦黄如蜡。老汉摸了一下她的前额,热得烫手,急切地对儿子说:“快背她回家,她在发高烧。”张善慌忙将船摇到岸边,跳上岸绑好缆绳,回头从船上背起玉兰,随父亲一溜小跑回到了家。

回到家,张善媳妇找出自己的一身衣服给玉兰换上。找来的医生随后就给玉兰测了体温,打了针,开了药,临走时再三叮嘱玉兰要平心静养,不要再胡思乱想。送走了医生,张善媳妇做了一碗热腾腾的姜丝鸡蛋面端到玉兰面前,要她趁热吃了,暖暖身子。

到了晚上,张善让媳妇翠翠陪玉兰一块住,自己去另外一间房跟爸住。两个女人在一起好像心有灵犀,说话投机,而且相互体贴,一说就说到了一块儿,说到哭时都哭,说到笑时都笑。两个人同床共枕,倒活像一对亲姊热妹了。也许是这家人温暖了玉兰的心,让她看到了人间真情,玉兰止不住就把满肚子的委屈全都跟翠翠说了。

翠翠说:“玉兰姐,你是个女强人,年纪轻轻的干那么大的事业,真不简单。”

“你还夸我,不干大事业也招不来这么多麻烦。我倒羡慕你哩,相夫教子,一家人在一起多温馨。”

“我就是个家庭妇女,没啥出息。”

“妹子,你觉得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跌倒了再爬起来嘛!千万别灰心。”

“你觉得我还行?还能爬起来?”

“凭你的能力,凭你的经验,准行。”

聊到半夜,翠翠睡了,玉兰半睡半醒。她眼刚闭上,就恍惚看见石砧被一伙歹徒押着在向她呼喊救命;紫婉、新春、大牛一帮职工哭着求她重建“玉兰饺子王”,大家都不愿离开她;七家连锁店的老板也都找上门来了,嚷嚷着说总店不能倒,总店一倒,下边的店就完蛋了,催她赶紧振作起来。一想到这些,玉兰的精神头便又鼓胀起来了。

迷迷糊糊间玉兰仿佛又见到了石臼,跟上次一样,丢给她一封信就走了。石臼的相貌几乎让她认不出来了,他的头发全白了,脸上干黄瘦削,跟走出墓穴的骷髅没什么两样。玉兰想,到底还是见到你了,到底我没猜错,你就是吸毒了,不然的话你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接着就追,追了半条街追不上,心一急,两只胳膊变成了翅膀,忽忽悠悠她就飞起来了,从空中穿街过市,俯瞰石臼的背影,眼看就要追上了,正待伸手去抓,石臼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玉兰从梦中醒来,又急出一身虚汗。

辗转了一阵子,镇静药催她再次闭上了眼。恍惚中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冲她不停地叫阿姨,原来是大巧、二巧来找她告状,说爸妈又不让她们上学了。玉兰领上两个孩子,气哼哼地就去找冬瓜、石榴算账,见了面就吵,吵着吵着醒了,原来又是梦。

玉兰看看旁边的翠翠,打着鼾睡得好香好香。玉兰仰卧在床上,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被往事纠结得一点睡意都没了。睡不着她就起身下床,轻手轻脚打开门到了院子里,她的衣服在院子里晾着,上前摸了摸已是半干,从绳子上拉下来,将翠翠的花衣裳脱下,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把翠翠的衣裳折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石台子上,站在院里发呆。她盯着北屋黑黢黢的窗户,听着从里头传出的父子俩熟睡的鼾声,感恩之心油然而生。她突然感觉自己很愚蠢,很脆弱,竟如此禁不起打击。若不是他们父子相救,自己这会儿恐怕早已与亲人阴阳两隔了。

玉兰想,爸这会儿一定是急坏了,因为出门时他看出了自己满脸的不高兴,甚至已经意识到,他的宝贝闺女要去寻短见。估计他已经把星星撇在了病房,自己跑出医院正在满世界地找她。找不到自己,爸会怎么想,他会不会……可怕的念头顿时提醒了玉兰,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必须马上走。

玉兰跪在地上,给救她的一家人悄悄行了大礼,默默地说了句:“你们的恩情我会永远记住的。”起身就往大门走去,拉开门闩,出去后反身把门关上,迎着满街的路灯,一口气就跑到了医院。

病房里空荡荡的,玉兰返身到了护士办公室,一位护士抱着熟睡的星星劈脸就责问玉兰:“干什么去了?让你爸到处找你。”玉兰支支吾吾忙说对不起。护士没完没了地嗔怪,说她不负责任,不像个做母亲的样子。边说边把孩子递给玉兰。玉兰说:“辛苦你再抱一会儿,待我去将爸找来,回头好好谢你……”说着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昏暗的月光下,罗大年奔波在河岸上,用嘶哑的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呼叫着玉兰的名字。玉兰径直跑到河边,远远听到爸的声音,便应声奔了过去。罗大年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父女俩相拥痛哭,连河里的浪花都跟着呜咽起来了。